本期巡礼作品：渡边淳一 <魂断阿寒>

这一篇巡礼的主要舞台是以札幌为中心，另外也有一些阿寒湖相关的内容。在本文里登场的作品，是渡边淳一的自传体小说<魂断阿寒>。 

“选择何种自杀方式，才能使仪容保持最娇美的状态呢？能够是仪容比生前容貌更娇美的自杀方式唯有一个：就是那种澄澈凛冽的方式。”

—— 渡边淳一 <魂断阿寒>

书名虽然叫魂断阿寒，但关于阿寒湖的描写只有寥寥数笔。在渡边淳一的笔下，澄澈凛冽的阿寒湖只是一个象征，纯子选择了这个象征作为最贴近她理想的死亡地。但这绝不是偶然，通过情节的发展我们能感受到，纯子选择在阿寒湖自杀完全是一种必然、主动的选择。

故事的舞台

故事的主舞台发生在1950年代的札幌，那时候的渡边淳一就读于札幌南高等学校。

1952年，有一名少女被发现在阿寒湖死亡，其身份就是渡边淳一的同学，也是他的中学恋人：加清纯子。那时候的纯子是报纸都有报道的天才少女画家，18岁的冬天在阿寒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与纯子的相遇和分离，让渡边淳一不断反思与纯子的交往对自己的影响，并以此为契机走上了文学的道路。20年后，渡边淳一以加清纯子为原型，不断调查取材，追寻纯子自杀的线索，创作出《魂断阿寒》这部自传体小说。高中时期的初恋，化身书中的女主人公时任纯子，作家从六个不同的角度剖析，构建了这个已经阔别20年的形象和对自己持续一生的影响。 

小说里的故事发生在札幌，其中几处重要的情节都发生在薄野（すすきの），这个跨越了60余传承至今的商业中心区域。 

从札幌站前往薄野十分方便，可以乘坐具有历史感的路面电车，也可以乘坐地铁后步行前往。以薄野那个大路口为中心，四周有非常多的商店、餐厅、酒吧、夜总会，还有很多你懂的场所。旁边走路没几步就是著名的购物街狸小路。 

我当时在札幌就住在薄野的一家胶囊旅馆。当时正值亚冬会期间，酒店住房紧张，又闹着APA酒店的破事，我也不可能去给它做贡献。就选择了一家我住过几次的连锁胶囊，一共才2000多日元一晚的房间，送300日元的早餐券，还可以选择和食和洋食。我就很惊奇了，这选出来是啥效果？前台小姐姐微微一笑，告诉我和食是吉野家，洋食是麦当劳。好吧。 

漫步薄野

走在薄野的街头，想象渡边和纯子在这里度过了共同的时光。 

书中有个重要的情节，纯子在渡边书桌里放的课本里夹了一封信，以庆祝渡边生日为由邀请他到米莱特咖啡馆去。在当时的渡边眼中，纯子不是他那个圈子的人，甚至不是任何圈子的人，孤高的天才美少女画家，居然主动约他去咖啡馆，这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两人“约会”的咖啡馆叫米莱特（ミレット），这是一家在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咖啡馆，位于薄野的札幌站前通和南三条西三路的交界路口。 

我也试图寻找咖啡馆的踪迹（没想到距离我住的胶囊旅馆只有一步之遥），谁知过了60多年，早已经沧海桑田，现在咖啡馆的位置是一家连锁的饺子店（餃子の王将）。

上世纪50年代的札幌，一共就只有几家咖啡馆，米莱特是最出名的之一。好像客人们都按照各自的默契聚集在相应的咖啡馆，来米莱特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文化圈的。画家、记者、作家等等文化人把这里当成了聚会的沙龙，而已有天才画家之名的纯子选择在这里见渡边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在书里渡边很仔细地描写了纯子在店里的举动。她“轻轻拨弄了一下从贝雷帽垂下来的刘海”，熟练地向女招待点了乞力马扎罗咖啡，“靠在椅背上解开大衣的纽扣”。这一系列动作里透露出的风情不仅让愣头青小子渡边目瞪口呆，更吸引了坐在旁边的大人们的眼光。看着这样的纯子，渡边根本没办法把她当作同学，而是很自然地把她当成年人来看待，连说话都不自觉用了敬语。

事后看来，那时候纯子的风情要俘获一个高中生简直易如反掌。她往咖啡里加了糖，端起来对作者笑着说生日快乐，一下就击中了少年那稚嫩的心。那时候的渡边认为纯子是早熟的，但在20年后他认为纯子不仅仅是早熟。

与其说纯子早熟，不如说她掌握了展现自我特质的方式。纯子在自己的周围布上了结界，每个人都只看得到她的一面：她想展示给你的那一面。 

渡边淳一文学馆

这座由渡边淳一本人亲自监修的文学馆，收藏了作家一生所有的作品，以及很多珍贵的手稿、照片等，都是一手史料，价值非常高，喜欢渡边淳一的朋友到札幌一定不要错过这里。 

关于《魂断阿寒》这部作品，馆藏相关文献资料非常丰富，除了渡边和纯子当时的照片以外，还收藏了纯子写给渡边的信，这是作家珍藏多年的宝物，能一睹其真迹实在是我辈之幸。 

想从文学馆离开时，札幌又开始下起大雪，我只好回到馆内，在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文学馆前台的小姐姐很温柔，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她就坐在那里看她的书。如果是渡边淳一的书迷来担任这份工作一定很棒吧，可以随时和自己偶像的作品呆在一起。 

关于渡边淳一

既然来到了文学馆，看过了作家的一生，这里也稍微聊一下我心目中的渡边淳一。

我对渡边淳一的感想是复杂的。作为作家，他在写作每一部作品前都要进行大量的背景研究，这和他的医生背景是分不开的，严谨、细致的处理作品里的背景、细节，让人称道也值得学习。但是，他作品中体现出他的审美观和价值观，我也无法全部赞同，特别是他对女性的看法，这是我一直认为的，渡边淳一的作品总是摆脱不了那股子猥琐感。

在50年代的时候，纯子的行为其实具有女权思想的启蒙在里面——女性对于自己身体有着掌控权。在和这样的人交往之后，我是真的好奇，渡边是怎么得出他后来对于女权者的结论的——“女权主义者大多是性方面没有得到满足之人”。这个感觉完全跑偏了。我很阴暗地想，渡边对于纯子同时和数名男子保持关系一事并没有像他书里写的那么释怀。

渡边淳一对于女性的审美有他自己的一套，即：绚丽、凄美。他不认为女性的美丽是持久的，而是短时间内绽放的，其内在原因（往往）是由于男性。概括起来我称之为“樱花审美”，他认为女性（就应该）像樱花一样，那种纯洁的美在短时间内消逝，带着悲剧的意味。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日本所谓的赏樱花其实历史很短，而且品种基本上以染井吉野樱为主，这种樱花在盛放的时候是白色的（而不是粉红色）。渡边淳一非常喜欢樱花，并且在作品里也通过描写纯子的皮肤来展现他的审美观：

“...当她穿上深蓝色的冬季校服时，在衣服颜色的映衬下皮肤显得格外的白皙，即使在肤白女孩很多的北方也相当突出”，

花瓣在飘落的过程中展现的美，是渡边淳一的美学代名词，他认为花瓣往往不是自己飘落的，而是在最应该落下的时候恰巧有了外力，风也好雨也罢，半推半就间实现了凄美的升华。

但是真的是半推半就吗？给渡边带来最初刺激的纯子，明明每一步都是自己主动的选择，短暂人生的每一步都要追求澄澈凛冽的方式。怎么就演变成作家对于不伦的迷之热爱了呢。孤独至死、殉情身亡，女性非要通过这样才能展现自身之美，怎么看都很奇怪吧。只能说纯子对作家的刺激实在太大，脚踏几只船、师生恋、与有妇之夫交往、同性交往、姐妹背德，作家年轻幼小的心灵真是可能承受不起这刺激。

纯子到底爱谁？

似乎渡边淳一用了一整本书讲述一个问题：纯子到底爱谁？ 

渡边为了创作进行的取材，经过调查发现，纯子除了他以外还和记者画家等多名男性保持着关系。在书中的男主角田边俊一（毫无疑问是渡边淳一本人了）的眼中，纯子的形象是孤高早熟的天才少女画家，身体不好（患有肺结核），捉摸不透。这样的一个女生，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田边曾经描述纯子对自己的接触是“别有用心的”，而他的迟疑带给了纯子更大的乐趣，她通过不断的行为（在田边犹豫没帮她制作雪雕时假装吐血）刺激着田边，让田边产生了巨大的愧疚感和同情心，从此不能自拔。

但渡边在时候的取材中，和其他当事人一一联系后，整理出了一条时间线，发现纯子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和姐姐的男朋友发生关系，然后向姐姐告白；在和田边约会后，又去找了其他男人。可以说纯子的经历给了渡边很多“启发”，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他后来对于不伦的偏爱。

纯子曾经数次自杀未遂。就像桥本说的那样，纯子掌握了展现自我特质的方式。宣称得了肺结核也好，自杀未遂也好，假装吐血也好，都是纯子选择的方式。渡边在书中写道：

“反正是短暂一生，不如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画画、谈恋爱，俘虏男人、然后再将他们抛弃。为了让自己短暂的一生，过得和别人漫长的一生一样丰富多彩，纯子急切地加快了生活的节奏。”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她向田边坦白心声说好害怕，而田边没法理解她的害怕，还以为只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到彷徨。纯子发出了最重要的感叹：“原来雪在夜里也会融化”。在那时她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

未成年人到成年人的世界的转化，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场意识不到的死亡。

纯子的一生都是她自己安排的演出。明白了这一点，渡边才意识到，纯子真正爱的是她自己。

“...我感觉纯子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个因迷恋自己水中倒影而变成水仙花的美少年一样，是个罕见的自恋主义者…就连她最终死在阿寒的冰天雪地之中，也是一种为了显示自身美丽的演出”

纯子装作和各色男子相爱，每一个切面都映衬出纯子性格的一部分，就像一个多面的水晶一样，通过了解每一个切面，渡边总算是拼出了（自认为的）心目中的真正的纯子。这个六面的“...水晶体，纯粹得只能容得下她自己”。纯子不属于任何人。

“最爱的人只有她自己”

我在读这本小说的时候还是一个学生，从文字里提取的纯子的形象，是一个很有心机的高冷少女。甚至连高冷都不一定，她知道什么时候高冷、什么时候温柔。总有一种让我想敬而远之的气质。但当我去到渡边淳一文学馆，看到馆藏的当年的照片，特别是从当年的毕业纪念册里看到的纯子，我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新形象。 

那是和小说里完全不同的形象。纯子的笑容清澈开朗，就像是盛开的春紫苑花。那种和朋友相处时毫无提防的笑容提醒着我们，无论她有着怎样的经历，她也只是个18岁的少女啊。她也有会发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像这样沐浴在阳光下，坐在绿色草坪之上，这种平和的校园生活，无论是谁都会不由得露出憧憬的笑容。

阿寒湖

再怎么说书名也叫《魂断阿寒》，一个字不提阿寒湖也说不过去。我离开了钏路后，坐着阿寒巴士来到阿寒湖。那天下着大雪，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令人绝望的冷，就像我当时的心情。发了朋友圈后，朋友们都戏称牧先生要去魂断阿寒了。 

由于电影『非诚勿扰』的缘故，阿寒湖也变得热门了起来。阿寒湖畔矗立着各种档次不一的温泉酒店，吸引着众多海内外游客。我的一位朋友就不惜一掷千金为红颜，豪爽地花下6000元（人民币）与女朋友在湖畔的温泉旅馆共度一夜。我自然也不甘居人后，同样预订了朋友住的那家酒店... 

...的隔壁的隔壁的一家酒店，豪掷600元大洋奢华了一次。包含早晚两顿自助餐外加温泉的房间，对我来说还是足够享受了，特别是在酒店餐厅靠窗的座位上看着夜晚盛放的烟花，足以抚平寒冬独行带来的一切伤感。

每年冬天阿寒湖都会举办冬日祭，白天有各种冰上活动，比如雪钓、冰上摩托等。我到达的当天因为风雪太大，所有活动一切取消。湖边的一家小餐厅以加工客人钓上来的小鱼闻名，我去了才知道今天钓鱼也被取消了，店家倒是很亲切的端出一碗炸鱼，别去钓了，天怪冷的，直接吃吧。

虽然白天的活动取消，晚上的烟花仍然按时绽放。我现在餐厅里看了会儿，又跑到湖面上站着继续看。虽然和夏天各地花火大会的不能比，但看着看着就流出了泪水，肯定是因为雪风吧。

巡礼之旅多半只能独自上路，特别是大冬天，外人看着其实挺凄凉的，不过很多乐趣，只要自己能享受到就足够了。毕竟，读书加旅行，就等于和全世界谈恋爱。本期的恋爱文学之旅要在这里停下脚步了。再见。

关于札幌的一点攻略：

渡辺淳一文学館

地址：北海道札幌市中央区南12条西6-414

交通：中島公園通駅から徒歩約3分

营业时间：9:30～18:00(11月～3月间17：30闭馆) 周一定休

官网：http://watanabe-museum.com/

门票：300日元（中小学生50日元）

从道内去阿寒湖有两个比较常见的路线：从旭川搭乘巴士到达阿寒湖；或从釧路搭乘巴士到达阿寒湖。旭川和釧路都可以通过巴士或JR铁路从札幌前往，也可以从東京直接搭乘飞机前往。

另外，和阿寒湖相关的观光巴士路线有一条人气非常高：

那就是【道東三湖 ～摩周湖・屈斜路湖・阿寒湖～ を巡る1日コース】

分为冬、夏两个版本，都是从釧路站出发和结束。

详见：冬季路线、夏季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