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速写(二):夜车
从仰光开往曼德勒的长途夜车,晚上九点出发,清晨六点到达。凌晨时大巴驶进了休息站。所谓的休息站其实是一家大型餐厅,槟榔、薯片、汽水、奶茶饮品、饭食面食,甚至纪念品及生活用品等一应俱全。餐厅内灯火通明,人头涌涌,热闹非凡。
黑夜中的休息站如同沙漠的绿洲般突兀,却又理所当然地能予人温暖与依靠。
因怕错过开车的时间,一杯本地Lahpet-Yei喝罢,我便早早地上车等待。车开时,茶精开始发挥作用。久久不能入眠,我由此而想起了一些坐夜车的经历。
第一次坐真正意义上的长途夜车,是大三时从阳朔回广州的大巴。几乎耗尽钱财的我们,东拼西凑才凑够五张卧铺大巴车票的钱。我睡在高悬于两侧过道的中间上铺,床的两边除了生锈的栏杆外没有任何的支撑和倚靠。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快速行驶,即便是拐弯也没有减速的意思。第一次坐卧铺夜车的经历,使我对大巴的每次停靠和每次加速急刹、对车上乘客和司机的一举一动都充满警惕与不安。一整晚,我都死死地抓紧床边的栏杆,即便睡意袭来也未敢放松。下车时摊开僵硬的双手,发现锈迹早已布满掌心。
第二次坐长途夜车,是在越南,从河内去往顺化。适逢新年假期,正规运营公司的车票早早沽清。艰难地觅得一张山寨汽车公司的车票后,被负责人带到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候车。车票上没有座号,好的铺位只能靠抢。大巴还没停稳,早已守候在路边的乘客便一窝蜂地往车门挤。车上设施残旧,床铺和被单隐约发出霉臭。一路上司机不断停车招揽客人,纵使车上两条过道都已睡满了人,仍没有拒绝这明显的超载。夜里空调极冷,偏偏肮脏的被子又太薄。窗沿的裂缝渗透着车外微暖的温度,于是我蜷缩着身子尽可能地紧贴着玻璃,那窘况像极了一名靠在燃尽的煤渣旁取暖的可怜的老人。偶尔瞥见有少年骑摩托贴着大巴车边飞驰而过,吓得我连忙把窗帘阖上,生怕被窗外的谁发现车内窘迫的自己。
第三次坐长途夜车,同样是在越南,会安开往芽庄的卧铺大巴。因有了之前的经历与接受恶劣环境的心理准备,整个人从容了许多。上车时在拉着大包小包的越南人群中突围而出,不顾一切地抢到中间靠后的窗边位,我的前面是一对同是从广州过来的小情侣,假期短暂而行程仓促。夜里戴上低端简陋的降噪耳机,将情侣间的耳语以及前排负责人和司机的高声谈话声隔绝于耳外。大巴行驶在被寂静笼罩的高速路上,窗外是深海的蓝,星光点点,群山的影子一丛紧挨着一丛。梦一般朦胧的景致,心情竟无比放松,不舍入睡。
半梦半醒之中,在大巴上看了一场日出。
而现在,我坐在从仰光开往曼德勒的夜间大巴上。硬座、狭窄、双腿不能舒展。空调冷且温度无法调整,发动机噪音极大。VCD机上,情节俗套的缅甸MV重复又重复,间或穿插着喃喃不绝的佛经声。身旁那沾有可疑油渍的窗帘布,随大巴的行驶有节奏地抖动着。半夜,司机将车内的日光灯熄灭,取而代之的幽蓝诡秘的灯带更适合睡眠或发呆。我把搭在身上的缅甸隆基往上提到脖子处,然后将两角塞进后背夹紧。想到明天一早醒来后又会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遇见未知的人和令人兴奋景致,内心便因有所期待而渐渐变得舒坦。
熟悉的夜车环境,但仅仅是多了足够的准备和淡定去应对,感受早已和以往不同。那些曾经被认为是自己所永远无法忍受的事物,在一次次的被动经历以后,竟变得如此轻描淡写。一些意想不到的历练的确会改变一个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法,然后形成另一种适应或习惯。至少于我而言,那些在夜车上紧握生锈栏杆彻夜无眠的情况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道路颠簸。我无数次入睡,无数次被摇醒,然后无数次发现依然在夜里,仿佛夜车的终点永远不会到来。
可是,有那么几个瞬间——窗外城市灯光渐渐变得松散稀疏时,又或者车上的MV风格突变转而播放轻缓的缅甸情歌时——我却希望这趟夜车没有尽头。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安静的清晨、低矮而又稀疏的楼房、越过大巴驶过的摩托,还有布施的僧侣。曼德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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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更新于2019-08-14发布于2019-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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