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罗毕与危险共存
危险这种东真的西是很难肉身感觉到的,真要感觉到也就完了。要我说呢,满世界跑遇到恐怖袭击的概率,并不比在平常生活的城市遇到交通事故来的大。
既然说起“旅行中的危险”这个话题,唯有在内罗毕真切地感受过,也是种种因素结合所致,但“危险”过后,再次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对日常普普通通的每一天又有了新的认识。
半夜三更敢独自走在街上,不担心被偷被抢被枪指着,手机钱包可以大喇喇插在口袋里,出门不必左顾右盼,这些竟是一种奢侈。
之前在坦桑一路有朋友接待,到内罗毕才开启需要自己考虑吃喝住行一切的旅行模式。向曾在柬埔寨遇到的姑娘Alice请教,她独自从东南亚出发经中东,再由埃及从北到南穿越整片非洲大陆到南非好望角。
Alice推荐了内罗毕的New KenyaLodge旅舍,说是安全、便宜、交通方便,有wifi和热水,还会碰到很多日本背包客,一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我立马就觉得应该是个靠谱的住宿地。
经验告诉我,全城性价比最高的小旅舍里总是住满了以节省出名的日本背包客。
旅舍在river road上面,一路上尘土漫天,摩托车汽车尖叫混合在一起,凭着事先背在脑子里的路线地图,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就如独自穿越非洲的朋友Alice所说,“身上的土拍下来都可以种树了。”
到底是进入了非洲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背负十几公斤的大包,惯性增大了,我像只带壳的蜗牛般,极其不灵活地在人行道上移动,根本无法躲避简直迎面扑上来的当地人。所谓举步维艰真是这样一种感觉,何况揣着这张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脸,我甚至都不敢大大方方地抬头挺胸走路,生怕被人注意到我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害怕是有道理的,前一天特意问了曾在内罗毕工作过的朋友,发过来这么一段“尽量别坐matatu啊,老被恐怖分子扔炸弹,而且真的很臭啊!各种超炸天的disco音乐也很挑战神经!”
matatu是当地人经常搭乘的一种小巴,漆成很热带很疯狂的炫酷样子,但让人心慌的却是他语气里透露出的平静,像是仅仅在描述一种城市的常态,说完恐怖分子还不忘加一句,“Java的生姜柠檬汁很赞,一定要尝尝!”
就在两个多月前,当地市场在一天内发生两起爆炸案,8人死亡70多人受伤。一年前,内罗毕高档购物中心还发生过67人遇难的大型枪击事件,这些武装分子据称是索马里青年党,没错,就是以盛产海盗出名的那个索马里,据称“白寡妇”为首的英国恐怖组织也是此事件的策划者之一。
此前告诉我内罗毕是“东非小巴黎”的朋友,当时很想问他们一句,到底哪里像巴黎了?(直到去了巴黎才发现一点不错)
事实上,内罗毕从1600多米的高原拔地而起,不过100多年时间,这是一个少见的如此年轻的新兴大都市。1891年,英国殖民者修建蒙巴萨通往乌干达的铁路时,在半路阿西草原的小河边建了个营地,这条小河被当地马赛人称为“内罗毕”,意思为冷水,之后这个营地才慢慢发展为城市,也就是说,内罗毕是没有自己的历史的,它从一开始就带上浓重的英殖民色彩,直到现在。
从我所住的地方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内罗毕的CBD,银行、商店和大学林立,那几栋高楼是希尔顿酒店和三星的大厦,还集合了国家银行、外交部、市政厅等机关,街头依旧聚集着大量无所事事的男女青年,围成圈看着我不明白的某种热闹。其中也不乏西装笔挺、衬衫雪白的公务人员和精英,面色和蔼又礼貌,说着流利的英文。
走进银行换肯尼亚先令,上了二楼,黑压压的人头,若你把长方形的大厅想象成贪吃蛇游戏的画面,人群就像蛇尾巴那样,一圈圈把屏幕全部填成了黑色。换好钱,继续脑补走出银行大门就被蒙面劫匪顶上枪的状况,然而平安无事,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一个神色慌张揣着不过价值100美元的肯尼亚先令出来的外国人。
饥饿感居然在惴惴不安中被遗忘了,走进面朝高等法院的Java cafe坐下,尽是来喝下午茶的白领,微微安心。点完色拉和生姜柠檬茶,掏出kindle打算悠哉看一会,就有保安过来善意地提醒我,“小姐,把包放在桌上不安全噢。”我坐的是临街的位置,他的意思是可能会被过路的人顺手抢走。
这才是内罗毕一直觉得与不安同在的原因,在这儿,你也许不能直接看到危险,但对危险的过度防范才更让人心慌。
在马尼拉也是同样,进百货大楼前要开包检查,但内罗毕更夸张,每一家超市甚至小商店、邮局都要开包安检,甚至搜身,这些保安人员穿着类似的深蓝色制服,帽子上印着自家公司的logo,大多来自Radar和KK两家警备公司,在这里已经形成了巨大的产业,几乎所有的小区、别墅门口都贴着保安公司的标志,这可不是国内随便雇个老大爷来看门的性质,而是会遇到武装力量有生命危险的行当。
天还没黑,我就匆匆赶回旅舍,严格遵从晚上一个人甚至结伴也不要外出的警告。从房间窗户望下去,楼下就是个汽车总站,一片车水马龙,据说早上4点就会把人吵醒。此刻我也只能隔窗望望而已,一想到满街的薯条炸鸡味,还有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硝烟味,也根本没有走出去探索美食或夜市的欲望了。
四人间里住着两位日本小哥,一位中国姑娘,我邻床那位叫次郎,看上去挺年轻却白发苍苍,聊了几句后才知道,原来他是神奈川的美发师,辞了工作出来环游一年,目前已上路8个月,“白头发是我自己染的啦。”
然后问我,“要不要做饭?我明天要去阿根廷了,这里还有多余的材料。”变戏法似得从床边的袋子里拿出半颗卷心菜、一瓶酱油、一小壶油、一罐盐、一包面条,还跟我介绍了附近哪里有超市,怎么坐巴士去机场,俨然已经混熟了内罗毕的样子。
去国外旅行时,城里最便宜的旅馆里总是挤满了日本背包客。每次跟别人讲,对方总是一脸狐疑地摆摆手,“怎么可能,日本人那么有钱。”的确是要疑惑,在日本,到处都干净有序,习惯了这些的日本人怎么能忍受非洲啊印度的脏乱差。
几乎没有拍什么照片,因为根本不敢把手机或相机拿出来
事实却恰恰相反,这并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后来看到小泉八云写的《和风之心》,恍然大悟,日本自古就是个对于生活所需很少的民族,它的干净有序是建立在简洁的基础上。哪像那些英国绅士贵妇出游,光是衣服和礼帽就十几个箱子,再加上一串佣人帮忙提行李。而日本人呢,一块布,做成个包袱,塞几个饭团,十几分钟就可以出发了。
我拿出刚买的一大包油腻腻的薯条,叫上客厅里其他几个日本背包客一起吃。大家在外都一改樱花国拘谨的态度,毫不客气的自便起来。所谓的厨房就是缩在角落里简陋的一个煤气炉,要用点火枪打火,次郎熟门熟路地在炉子上煮泡面,煮牛奶。
翻看客厅里前人留下的攻略,厚厚的一大本,全是以前住在这里的日本背包客手写的,几乎涵盖了非洲所有国家,从交通、景点、美食推荐、便宜的住宿到当地需要注意的事项,非常细致地一点点归纳好,有点地方还画着萌萌的图形,不得不佩服他们在外旅行也依旧不改的做事态度。
次郎发给我电子版的东非攻略,也是在路上日本驴友间互相转发的,我像是中间一环不稳定因素,直到埃塞俄比亚把信息传递给隔壁的日本姑娘千寻,才终于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使命。
晚上八点,一位当地媒体工作的朋友来找我,尽管发了微信位置给她,但实在太难找,最终是旅舍老板和司机用当地语言对话才搞定。一上来就把她吓坏了,“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啊?这一带太危险了太乱了,回头我给你找个靠谱点的地方住吧,也就二三十美元一晚。”
这个价格并不贵,在消费高的东非也算正常,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抵触。口口声声来非洲背包旅行,结果不是住朋友家就是星级酒店,好不容易住了一晚hostel,又马上要被剥夺这个权利了。
虽不甘心,但人总是会无意识地向舒服和安心妥协的,尤其在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之后,只是与危险共眠的日子,一定不止今晚而已。
叶酱
曾在京都游学,最爱吃的背包客,去过两百多家米其林餐厅,现在是满世界找吃的自由撰稿人、旅行体验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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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9-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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