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人问我这样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人生中印象最深刻的美食是什么？”

大脑可能无法在几秒钟之内反射出答案，我只能说，绝对不是任何一家吃过的米其林餐厅。

又想了几秒钟，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开放性答案，没有排名先后，在我的经验里，最好吃的体验一定不只关乎食物，必定有些其他的调料，如饥饿、放松、惊喜、被温柔对待等等。

如果以新疆为例，那么最好吃的应该是喀纳斯大山里的一碗羊肉面。

严格来说，喀纳斯旅行的好季节也就是6到9月份，10月一过就要下雪封山，9月底恰是树叶变黄的时候。

这个时节，漫山遍野都是架起长枪高炮看上去很专业的摄影发烧友。对我而言，风景如画的全景式照片看上去实在有点单薄无感。

后来想想，也许是因为美景提供的信息量不够，总是无法像人文景观的厚重深邃令人心动。纯粹的自然景观，叶子开始泛黄的杨树，广袤的草原并无让我觉得心境开阔、自身渺小。

虽说也在不停地输入新的信息，哈萨克游牧民族的习俗也好，当地的风土人情也好，却总有种精神空虚的感觉，似乎喂饱了眼睛却得不到养分。

我们三人雇了两匹马，加上一个带路的马夫“小马”，就跟在中东街上喊一句“穆罕穆德”会有几百个人回过头来一样，大西北则是碰到个都姓马。

小马年纪不大，长得秀气又充满哈萨克族男孩那种健康的英俊，可贵的是还没有在生意场中练出那股油腔滑调，很单纯的若觉得你好，就会对你好的性子。一路上教我骑马，把自己的军大衣借我穿，只剩件短袖也毫不在意。

在这种环境中，人很自然就会对最能保护自己的那个人依赖，难怪，不少来玩的姑娘嫁给了马夫哈萨小伙，不是没有道理。

骑马进入大山，则是另一个世界了，断了通讯，没有地图和道路可言，唯一能依赖的就是土生土长熟悉地形的马夫。

但骑马这件事，如果只是体验的话还挺有趣，真要作为代步工具，一天骑上8小时你试试。恩，就是这么连续骑了三天，屁股都磨烂，感觉把一辈子的马都骑完了。

然而骑马的艰辛还是小事，可怕的是三天都在没有任何现代文明设施的山里，哪由得你渴了就楼下便利店买瓶水，饿了就打个电话叫外卖呢。大山里，唯有靠天、靠经验、靠常识生存。

作为一个不吃猪肉独钟情牛羊肉，热爱北方面食的人，我也许天生就长了个穆斯林的胃。新疆的牛羊肉赞，一是品种的关系，传说中的大屁股羊肉香嫩好吃，二是水土气候，大多数牛羊都是满山的放养状态。

羊肉，还是所有肉的重中之重。

主要两种做法，烧烤，如喀什满大街的烤肉店，会将羊肉分成小份放进搪瓷杯，一杯杯都放在炉上烤，点单后直接倒一杯在盘子里，用掰碎的馕沾着汤汁吃；另一种白煮，就是那碗让人难以忘怀的神物羊肉面。

那是还进入山区不久，一条有着绿松石和硫酸铜般颜色的河边，有一栋当地哈萨克族人的小木屋，我们把马拴在树下休息。

屋里热热闹闹的仿佛有一大家子人，走出位带着小帽儿的老人，跟马夫打招呼，大意是今天刚宰了头羊，煮了锅羊肉，过来一起吃吧。

小马老不乐意了，“我要吃泡面。”顺手就拿出一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那一刻我就像无可奈何的家长，明明给小孩做了一桌好菜却非要去吃KFC，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心想，“你不吃可以给我吃啊，闻着好香啊！”

或许对他们来说，羊肉面不过是最家常、吃了十几年天天吃的东西，不如一包放了各种味精的泡面来的有滋味。

幸好老人比较执拗，执意端了一碗出来，小马一脸不高兴想推辞，我赶紧眼疾手快地接过来，给了他个眼色示意“我来吃”。

不过是简单的一碗羊肉面，面是哈萨的妇女手擀的，似乎个个都熟练得有大厨水准，前几分钟还是一个面团，马上就成了一碗面条。

羊肉只放盐煮而已，那种带点柴火的香气是有出处的，只要放眼四周满山遍野的草原，再使劲呼吸两下清澈无比的空气，自然就明白了。

越简单的美味越令人铭记于心，高级版有quintessence的海水冰淇淋，亲民版也有这种大山民居里的羊肉面。

新鲜、接近产地、无多余加工，似乎就是新疆美食的一大标签。小马教我在马背上边骑边摘松果吃，像只松鼠一样，边掰松果边嗑松子，有水分和松香，更像是一种鲜核桃般的果味。

黑湖旁的哈萨牧民毡房外，架子上晒着自制的奶酪干，甚至还有刚挤出来的鲜牛奶和骆驼奶。沿路的歇脚处都有奶茶卖，烧好的茶直接装在热水瓶里，然后冲入鲜奶，加入酥油，一碗奶茶瞬间呈现，蘸小饼子吃都好。

葡萄直接从树上摘下来，别说洗了，连灰土都来不及扑掉就塞进嘴了。最好的还是树上自然风干的葡萄，每一颗的风干程度都不同，风干不完全的口感软扑扑，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风干完全的就很清甜，跟市集上卖的葡萄干完全不同。

尽管对于食物有许多“第一次”，许多新鲜的体验，喀纳斯一行还是心怀各种怨气，也不满于别人说的，“来新疆怎么能不去喀纳斯呢”。

我从来不觉得旅行中有任何所谓的遗憾，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必到此一游的地方。

当利益这个概念流进了大山之后，轻则遇到跟我讨一包卫生巾也好的妇女，或是给游客价格抬到5、6倍的小面馆，更厉害的地方根本不敢举起相机拍照，时刻提防着各种看似好意后面的花招。

本来以为，唯有吃，不同的人之间会跨过宗教语言文化种族，因美味而放下戒心。有对的情况，也有太过天真的时候。

羊肉面如此难忘，但大新疆不太敢单枪匹马再去了。

叶酱

曾在京都游学，最爱吃的背包客，去过两百多家米其林餐厅，现在是满世界找吃的自由撰稿人、旅行体验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