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束繁复、脸上覆着面具的能乐师，低沉迂回地吟唱着谣曲，迈着沉缓凝重的舞步，暗郁诡异的气氛甚至会让观者望而生畏，能乐作为日本最古老的传统艺能之一，带着一股空寂哀婉的气息，将以物哀、风雅及幽玄为主的日本美学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日本的传统文化中，最神秘最古老的当属能乐，已有 600 年历史的能乐早在 2001 年就被联合国教科文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再次渐渐进入当代人的视野。

能乐的源起

能乐起源于奈良时期，受到中国唐朝时期发展鼎盛的伎乐和散乐影响，流传入日本。滑稽搞笑模仿秀奇术等等这些百姓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都被归类成散乐，以区别舞姿端庄奏乐高雅所谓供奉神明的宫廷「雅乐」。

散乐在日本几经变化，又结合了日本传统艺道，演变为「猿乐」（sarugaku），又名「猿乐之能」，能乐中的「能」至此方粉墨登场出现在艺道舞台上，究竟是从那个年代开始有这个「能」字的早已骨灰不可考证，但可以确定的事，自古以来「能」这个字一直用在表演演技方面，所以现在我们所谓的能乐最初更为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意义更加广泛的「能」。

最初的猿乐之能按现在的艺道分类来说其实综合了「能乐」和「狂言」两部分的要素，分为「猿乐能」和「田乐能」两种。猿乐能以模仿表演为主，而田乐能以舞蹈为主，表演重心的差异导致最终田乐能为贵族阶级所接受追捧从而登堂入室成为上层社会间流行的娱乐活动，而猿乐能则流入近江、丹波、伊势等周边地区，成为百姓坊间的谈笑余兴。

流行阶层的不同并没有影响能乐的发展，反而催生了「猿乐座」和「田乐座」两个大型剧场的诞生，尤其是猿乐风鼎盛的大和国内分流出了结崎、坂户、外山和円满四大独立剧场，并在之后发展成现在能剧的基础四大流派。

各流派成形之后一时间百花齐放竞相发展自己的特色，并促生了能乐界的艺能竞技，这股风气愈演愈烈之后却演变成大肆竞争不胜不休的恶性循环，为了让其他流派认可本流派的艺风，能届战火明枪暗箭非常激烈，而这一艺术战争的直接结果则是能乐广泛性被缩小了，它不再是仅凭兴趣爱好就能信手拈来的百姓余兴节目，而成为了有严苛美学艺术评价的曲高和寡。

在这场艺能竞赛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结崎座。结崎座的创始人观阿弥在猿乐能原有的模范表演基础上又加入了舞蹈和音乐，形成了新的表演形式。之后其子世阿弥在子承父业的基础上，吸收了其他三家流派的专长并融入结崎座的艺风中，确立了日本四大美学「幽玄美」（看破生死之界，在面临生死选择时因生而尊死，因死而哀生的美学思想）为主旨的复式梦幻能表演形式，并成为当时能乐的集大成者，也是日本演剧史上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其撰写的艺术理论<风姿花传>至今仍对日本文化有着深远影响。

能面的分类

能乐最大的特点在于演员脸上覆戴着被称为「能面」的面具，而在表演形式上讲究以极少的动作表现剧情，可以说是靠细节展现演技的典范。能面根据剧情角色分成翁面、尉面、男面、女面、鬼神面、怨灵面等 60 多种基础型，而每一种基础型分类下还有诸多细枝分类，若要细数的话可能有超过 200 种。

能面的表情被称为「中间表现」，呈现出一种非常难描述具体是究喜还是悲的微妙表情，而如何在同一张脸上赋予能面兼具悲喜的两种表情，就是能乐师的技术点了。

能面表情中的感情体现是可以分成「晴」（teru）和「阴」（kumoru）两种的，脸部微微上翘的是晴，反之脸部五官都微微下垂的则是阴，这种微妙的五官线条上的变化可以让能面在看似悲愁的眉眼间留下嘴角的一抹微笑，或者在含笑的眼角下流露出一丝哀怨，同时携带着两种情绪的能面不仅提升了能乐师的表演空间，而且所有剧情需要的喜怒哀乐都从中诞生。

翁面 Okina

翁面算得上是能面中比较特别的一种基础型。他仅在每年正月和其他一些特殊仪式场合表演一出名为《翁》的能乐时才会使用，但千万不要忽略这个出镜率不高的能面，作为神圣仪式中不可缺少的要素，翁面从平安末期就出现在能乐表演中，可以说是能面中最古老的基础型。

尉面 jo

专门扮演老人角色的能面，细分的话还有小尉、朝仓尉、三光尉等种类。面具上有假发是尉面区别于其他能面最大的特征。

男面 otoki

顾名思义即是饰演男性角色的能面，基本角色身份有武将、童子、僧人等。

女面 onna

扮演女性角色是用的能面，是能面中种类非常丰富的基础型，除了角色身份不同之外，还根据年龄性格也有细分的代表能面。

鬼神面 kishin

最早期即存在的扮演诸如鬼怪天狗等等超自然存在角色的能面，一般都表情狰狞凶狠，分成代表鬼怪的「飞出」和代表天狗等妖怪的「恶见」两大类型。

怨灵面 onnryo

扮演死灵角色的能面，较为著名的道成寺、葵上等所使用的名为般若的能面就属于怨灵面，其他还有山姥、怪士、桥姬等也是比较有名的能剧中的怨灵角色。

早期的能面大多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而随着能乐的发展，尤其是在世阿弥着重强调幽玄美在能乐中的表现之后，能面超越了宗教意义，变成生活中的人物也可以用能面来表现的道具。而由此也诞生了专门制作能面的匠人世家，目前以越前的出目家和近江的井关家最为有名。

能乐的主题

现在能

能乐的主题又叫曲趣，分为讲述现实世界的“现在能”和讲述神鬼异灵的“梦幻能”两大类，剧目内容多取自诸如《源氏物语》、《平家物语》等古典小说，由于能乐最初兴盛于平民百姓之间，这一类的半真实半传奇类型的故事尤其受到追捧，人与鬼神对话相遇也称为之后所有能乐的特色之一。

梦幻能

相比一条直线按现在时间发展叙述剧情的「现在能」，「梦幻能」的剧情发展穿插在现实和梦境两条线索中，对于不了解剧情的人来说再不懂能乐剧情中的套路，那可能云里雾里看了一圈也没弄明白演了还是呢嘛，所以梦幻能是有套路的。

一般剧情发展都会从某旅人前往某地邂逅了土地公的桥段开始，然后展开一段关于这方土地上曾经有过的有缘人和曾经发生过的有缘事的对话，最后以「吾乃此有缘人」为结尾结束上半场的剧情，而下半场则描述该旅人在梦境中遇见这位有缘人的灵体，然后将之前对谈中提到的成年旧事在梦境中重现，最后随着旅人梦醒而剧终。

能乐的角色

仕手

在能乐中，主人公角色被称为仕手（shite），在梦幻能的剧情发展中上下半场的主人公虽然可能发生变化，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由同一位能乐师扮演。主人公角色就是能乐整出剧的绝对中心，他不仅仅只是一个角色，对于整出戏而言更是灵魂般的存在，除了角色自身的演技之外，其他配角的选择、如何安排剧情等都有绝对的控制权。

仕手的角色身份可以分成神、男人、女人、滑稽和鬼五大类，而这五大类如果依序演出的场次就被称为「五番立」，这在江户时期可算得上是逢年过节才赶得上的大节目了，在五出剧之间常常会用狂言做为过场衔接。

从聆听神明细语的清晨开始，看勇士激烈的战争故事之后换一出女性温柔娴静的小品，再午后嘻嘻哈哈的观一出嬉笑怒骂的滑稽戏，最后在日落逢魔时用鬼怪传奇收尾，像这样演出时间和剧情内容都做过充分考虑的演出编排，即便是放到现在也依旧成称得上是巧心精妙。

胁

与主人公演对手戏的角色被称为胁（waki），虽然在日语中意为配角，但在能乐中也是非常重要的角色，通常的身份会是行脚增、主角的仇敌等，但和主角最大的区别是“胁”的角色一定是活着的人。在有些剧目中整台戏甚至仅有仕手和胁两个角色，这也是能乐特色之一：以最少人物完成故事。

能乐的舞台

能乐舞台贯彻了极简美的核心，观众席和舞台之间并不设有帷幕，并且为了保持最初能乐演出都位于户外的传统，现在的能乐，堂内舞台依旧保留有妻切造的屋檐和延伸至舞台后方的长廊，极简并不代表可以省略道具，而只是将表演的场所尽可能的局限在最小场面，而这其中剧情所需要的道具布景则一件也马虎不得，甚至连长廊前摆饰的松树也会按透视原理做出近大远小的效果，再配上恰到好处的灯光和声乐，能舞台看似简单的背后门道确实颇多。

手作物

虽然根据能乐极简的核心，类似歌舞伎舞台上的那些旋转舞台或者是大型装置布景等都是没有的，但唯一例外的却是作为的「手作物」。手作物在能乐舞台上作为很多大型道具或者布景的象征物是剧情发展的重要装置，但在结构上却是能简则简，诸如用 4 根立竹代表住宅，或者用一个船篷代表行船等等，这些手作物大多以竹枝和简单干花植物做成，拆卸都较为简易，通常在公演当天由主角仕手的弟子负责制作，一般仅需 1 个小时即能完成，在演出结束后理解拆解。

道成寺的钟

而在所有的手作物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道成寺的钟」，作为道成寺这一传统能乐剧中非常重要的关键性道具，道成寺的钟会在用竹枝组成钟形骨架后，在外部覆上绢物，最后还要在底部加入铅块，整个道具重达80公斤，钟的内部还会装有特别机关，这就属于只有习得「道成寺」这出戏真传的弟子才能知晓的秘密了。

也正是由于这种种特殊的装置，在演出时才能看到道成寺最华彩章节中，主角的白拍子在舞台中心飞旋舞蹈，舞台上方一口大钟则缓缓降落，最终完全罩住白拍子，剧终。这样的手作物就不是演出当天可以完成的范畴了，所以一般在可以出演道成寺这出能乐的能乐堂内，这口钟会作为常设道具预备在后台。

日本的历代统治者对能乐皆青睐有加，江户时期能乐被德川幕府指定为官方“式乐”，但在年轻人普遍对古老戏剧失去兴趣的今天，列入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能乐，能否在坚持传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为了让更多人了解能乐这项曲高和寡的日本传统艺能，更多的能乐师已然在世界各地进行文化交流，将这门历史悠久的古老艺能带给更多人去了解，去欣赏。

作者：穷游锦囊作者 @veronica1118